——摘自绍兴沈园《钗头凤》碑
沈园，南宋古越大地上一座普通私家园林，论美大不及苏州园林。然而历经八百多年的沧桑岁月，至今仍是那样流芳，这在古今中外园林史上实属罕见。究其原因，在我看来，全因为诗人陆游和表妹唐琬那一段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，那两阕催人泪下的《钗头凤》。
盛夏时节，一个阳光灿烂的日子，我怀着朝圣般的心境走进了沈园。宫墙边垂柳茵茵，葫芦池莲花盛开，颇有诗情画意。小桥流水、土丘水井、轩亭楼台、堂斋圃槛，绵绵古意犹存。置身沈园，信步幽幽曲径，我在一段断砖残垣前驻足伫立。眼前两方黑底白字碑刻引人注目，一边是陆游的《钗头凤》（红酥手），一边是唐琬的《钗头凤》（世情薄）。“红酥手”如行云流水，一气呵成；而“东风恶”则笔法细腻，娟丽秀美。我默默地诵读着这两阕《钗头凤》，聆听着导游动情的解说，仿佛陆游和唐琬这对才子佳人穿越八百年的时空隧道，来到了我的眼前。
公元1151年春天的绍兴沈园，阳光明媚，和风习习，桃花满枝，杨柳依依。寂寞的陆游来沈园踏青，与偕夫同游的唐琬邂逅。这是一对被棒打的鸳鸯，十年后的相逢，二人对目向望无语，却内心百虑翻腾。唐琬征得丈夫同意，遣致酒肴。陆游见人触景感事，怅然久之，内心痛楚无从倾诉，乘酒为赋《钗头凤》，信笔题园壁间：
红酥手，黄縢酒，满城春色宫墙柳。
东风恶，欢情薄，一怀愁绪，几年离索。
错，错，错 ！
春如旧，人空瘦，泪痕红浥鲛绡透。
桃花落，闲池阁，山盟虽在，锦书难托。
莫，莫，莫！
唐琬见词哀肠寸断，潸然泪下，无限相思涌上心头，遂和《钗头凤》，亦题园壁间：
世情薄，人情恶，雨送黄昏花易落。
晓风干，泪痕残，欲笺心事，独语斜阑。
难，难，难！
人成各，今非昨，病魂常似秋千索。
角声寒，夜阑珊，怕人寻问，咽泪装欢。
瞒，瞒，瞒！
陆游与表妹唐琬青梅竹马、耳鬓厮磨，弱冠之年结为伉俪。夫妻恩爱，感情甚笃。可陆母信奉“女子无才便是德”，不喜欢才华横溢的唐氏，加之陆唐太相爱，陆母怕儿女情长影响陆游的仕途功名，遂强令陆游休逐唐琬。陆游违不得母意，只好“执手相看泪眼”。后陆游再娶，唐琬也再嫁。十年后，他们不期而遇，绘就了这幅无比凄楚动人的才子佳人沈园邂逅图！
传说唐琬在相遇陆游回家后，不久抑郁成疾，便香消玉殒，她把那无尽的相思与痛楚留给了陆游。获知唐琬去世，陆游悲痛欲绝，心灵遭受不可平复的创伤。此后，陆游北上抗金，辗转川蜀，企图借此忘却那些凄婉往事。然而，沈园这块心系情牵、梦萦魂绕之地已在陆游的内心打上了深深烙印，永远永远难以忘怀。
结束了数十年宦海浮沉生涯，回到越州山阴老家，陆游还不时踏进沈园，踽踽独行，念念往事。66岁时，作《沈园怀旧诗二首》：
（一）
城上斜阳画角哀，沈园非复旧池台。
伤心桥下春波绿，曾是惊鸿照影来。
（二）
梦断香消四十年，沈园柳老不吹绵。
此身行作稽山土，犹吊遗踪一泫然。
即使81岁高龄之时，陆游对唐琬仍是那样一往情深，竟还夜来梦游沈园，再作七绝二首：
（一）
路近城南已怕行，沈家园里更伤情。
香穿客袖梅花在，绿蘸寺桥春水生。
（二 ）
城南小陌又逢春，只见梅花不见人。
玉骨久成泉下土，墨痕犹锁壁间尘。
陆游最后一次到沈园，是85岁那年的一个春日。那天，耄耋之年的陆游再次触景生情，颤颤抖抖地写下了最后一首深情满怀的沈园情诗：
沈家园里花如锦，半是当年识放翁；
此后不久，陆游便带着那不堪的“幽梦”驾鹤西去，与世长辞。
问世间情为何物，直教人生死相许。我已陶醉在陆游和唐琬那凄楚动人的梦幻般的故事之中。此时此刻，我忽然觉得沈园的主人已不该是沈氏，而是陆游和唐琬。忽然觉得沈园再没必要挖空心思去大兴土木，或恢复或新建什么景观，因为，沈园有陆游和唐琬那杜鹃啼血、伤怀万般的《钗头凤》足矣！
《钗头凤》，沈园的魂！
（2013.11.6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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